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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書 · 尚德緩刑書《古文觀止》第 99 篇

《尚德緩刑書》是西漢司法官員路溫舒於漢宣帝即位之初（約公元前74年）所呈奏疏，主張「崇尚德治、減省刑罰」，批判當時司法嚴酷、刑獄冤濫的弊端。此文載於《漢書·路溫舒傳》，是漢代司法改革的重要文獻，亦反映儒家「德主刑輔」思想對漢代法制之影響。 漢宣帝繼位時，漢武帝晚年嚴刑峻法之遺毒未消，地方官吏濫用刑罰、獄政黑暗，導致民怨積累。宣帝提倡「霸王道雜之」，路溫舒趁勢上書，呼籲改革司法。 文章開篇直指漢承秦制，司法體系仍存「深刻之吏」「刑戮妄加」的痼疾，官吏以「苛刻為能」，百姓動輒獲罪，獄訟冤濫成災。揭露審案者「上下相驅，以刻為明」，濫用酷刑迫使囚犯認罪，致「死人之血流離於市」。 抨擊獄吏「專為深刻」「殘賊而亡極」，利用法律漏洞謀私，形成「敗法亂正，離親塞道」的亂象。 路溫舒主張德治優先：強調「太平之未洽，皆獄吏之過」，主張帝王應「崇仁義，省刑罰」，以教化取代苛法。 建議宣帝「刪定律令」「寬囹圉之罰」，廢除連坐、限制刑訊，並選任「仁恕之士」執法。 借用災異之說，將冤獄歸咎於「隂陽不和」「災異屢見」，藉天意強化改革正當性，體現漢儒「天人相應」的論政特色。 宣帝採納其言，整頓獄政、設置「廷尉平」覆核案件，開啟西漢「寬省刑罰」之風，將儒家「恤刑」「慎罰」思想注入漢代司法實踐，促進「春秋決獄」的興起，推動法律與儒家倫理的結合。 全文邏輯嚴密，辭氣激切，被譽為「西漢鴻文」，後世司馬遷、班固皆稱道其文風。 後世影響： 東漢王符、仲長統等繼承其批判精神，唐宋明清歷代整頓刑獄亦常引此文為據。 與董仲舒「德刑並用」理論呼應，確立儒家思想在中國古代法制的指導地位，影響直至清末。 此疏不僅是漢代司法批判的巔峰之作，更標誌著中國古代法律思想從「重刑」向「重德」的轉折，對理解傳統「人治」與「法治」的互動極具啟發。 尚德緩刑書　　路溫舒 昭帝崩，昌邑王賀廢，宣帝初即位，溫舒上書，言宜尚德緩刑。其辭曰： 　　臣聞齊有無知之禍，而桓公以興；晉有驪姬之難，而文公用伯。近世趙王不終，諸呂作難，而孝文為大宗。繇是觀之，禍亂之作，將以開聖人也。故桓文扶微興壞，尊文武之業，澤加百姓，功潤諸侯，雖不及三王，天下歸仁焉。文帝永思至德，以承天心，崇仁義，省刑罰，通關梁，一遠近，敬賢如大賓，愛民如赤子，內恕情之所安，而施之於海內，是以囹圄空虛，天下太平。夫繼變化之後，必有異舊之恩，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。 　　往者，昭帝即世而無嗣，大臣憂戚，焦心合謀，皆以昌邑尊親，援而立之。然天不授命，淫亂其心，遂以自亡。深察禍變之故，迺皇天之所以開至聖也。故大將軍受命武帝，股肱漢國，披肝膽，決大計，黜亡義，立有德，輔天而行，然後宗廟以安，天下咸寧。 　　臣聞春秋正即位，大一統而慎始也。陛下初登至尊，與天合符，宜改前世之失，正始受命之統，滌煩文，除民疾，存亡繼絕，以應天意。 　　臣聞秦有十失，其一尚存，治獄之吏是也。秦之時，羞文學，好武勇，賤仁義之士，貴治獄之吏；正言者謂之誹謗，遏過者謂之妖言。故盛服先生不用於世，忠良切言皆鬱於胸，譽諛之聲日滿於耳，虛美熏心，實禍蔽塞。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。方今天下賴陛下恩厚，亡金革之危，飢寒之患，父子夫妻戮力安家，然太平未洽者，獄亂之也。夫獄者，天下之大命也，死者不可復生，𢇍者不可復屬。書曰：「與其殺不辜，寧失不經。」今治獄吏則不然，上下相敺，以刻為明，深者獲公名，平者多後患。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，非憎人也，自安之道在人之死。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，被刑之徒比肩而立，大辟之計歲以萬數，此仁聖之所以傷也。太平之未洽，凡以此也。 　　夫人情安則樂生，痛則思死。棰楚之下，何求而不得？故囚人不勝痛，則飾辭以視之；吏治者利其然，則指道以明之；上奏畏卻，則鍛練而周內之。蓋奏當之成，雖咎繇聽之，猶以為死有餘辜。何則？成練者眾，文致之罪明也。是以獄吏專為深刻，殘賊而亡極，媮為一切，不顧國患，此世之大賊也。故俗語曰：「畫地為獄，議不入；刻木為吏，期不對。」此皆疾吏之風，悲痛之辭也。故天下之患，莫深於獄；敗法亂正，離親塞道，莫甚乎治獄之吏。此所謂一尚存者也。 　　臣聞烏鳶之卵不毀，而後鳳凰集；誹謗之罪不誅，而後良言進。故古人有言：「山藪藏疾，川澤納汙；瑾瑜匿惡，國君含詬。」唯陛下除誹謗以招切言，開天下之口，廣箴諫之路，埽亡秦之失，尊文武之德，省法制，寬刑罰，以廢治獄，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，永履和樂，與天亡極，天下幸甚。 上善其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