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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學丨《俄狄浦斯王》：悲劇藝術的完美典範，人的力量能否對抗命運？

悲劇藝術的完美典範，人的力量能否對抗命運？ 精華筆記  索福克勒斯的《俄狄浦斯王》是一部戲劇史和文學史上的絕對經典。這部悲劇跌宕起伏，環環相扣；結構堪稱完美。問世以來，對它的改編不計其數，對它的解讀不勝枚舉。這部命運悲劇，究竟是一個以“替罪羊”爲母題的迫害文本，還是警示僭主的“隱晦教誨”書？是一部“斯芬克斯之謎”式“認識你自己”的自我探尋劇，還是弗洛伊德式“俄狄浦斯情結”的心理劇？造成主人公俄狄浦斯悲劇命運的真正緣由是什麼？是不可抗拒的神諭，不可逾矩的宗教倫法，還是致命的性格缺陷？ 一、爲什麼說《俄狄浦斯王》是一部悲劇命運？ 所謂命運悲劇，就是指人與神的無望抗爭。悲劇《俄狄浦斯王》中，主人公卓有智慧、果敢堅毅，是受人尊敬的君主 ；但是即使這樣一位天選之子，也要承受悲劇的命運。這一切都源於古希臘人的命運觀，即人的命運由不可抗拒的神祕力量在主宰。 從某種程度上說，“命運悲劇”的產生，也是與希臘的文明化息息相關的。弗洛伊德曾說："在任何文明產生之前，人的自由度最高。而文明的發展限制了自由，公正要求所有人受到限制。”希臘的民主政治文明對人們的壓制的痛苦，正需要通過悲劇藝術施以緩解和宣泄，用尼采的話說就是“感受最慘烈、細膩的痛苦，用歌隊安慰自己”。 雖然人最終無法對抗神定的命運，但是在悲劇中，人的尊嚴與命運同樣重要。悲劇的本質，就在於揭示人內在的力量，因此，主人公的命運越慘痛越駭人聽聞，人們的情緒就越激昂，得到的安撫就越徹底。崇高的人物與冷酷的命運之間的張力，喚起人們憐憫和同情，引發一種崇高感。 二、神諭在《俄狄浦斯王》中起到什麼作用？ 古希臘人有求問神諭的傳統，無論是宗教、戰爭，解夢、生育等大事小事，都習慣通過先知、祭司或其他媒介，來預知神的意旨。在古希臘文學作品中，我們常常可以找到神諭的蹤影。神諭預言了求卜者的命運，預示了悲劇的發展方向，具有獨特的敘事和審美功能。 悲劇《俄狄浦斯王》圍繞着三個神諭的應驗而展開。按照故事本身的順序，首先是老國王獲得神諭：“兒子長大後將殺父娶母”，其次是俄狄浦斯獲得神諭：自己“命中註定要犯下殺父娶母的惡行”，最後是查找瘟疫元兇的神諭：“只有找出殺害前國王的兇手，瘟疫才會停止”。 三個神諭引領全劇故事走向，操縱着人物的命運。無論是拉伊俄斯夫婦、還是俄狄浦斯，在得知“殺父娶母”的神諭後，都表現出了極端的恐懼與害怕；夫婦倆拋棄孩子，俄狄浦斯離開科任託斯國，他們努力抗拒神諭，結果陰差陽錯又折回到命運預設的軌道上。 三、如何理解“國王”與“替罪羊”在俄狄浦斯身上的統一？ 在遠古時期，當羣體遭遇天災人禍無能爲力時，往往會選出一種動物或某個人作爲替罪羊，並將其驅逐、替大衆贖罪。法國學者拉吉爾認爲，替罪羊機制其實是一種集體暴力的運作，以保證整體利益。 悲劇《俄狄浦斯王》開篇，天降瘟疫，民不聊生，城邦危在旦夕。爲了消除瘟疫、挽救忒拜城，必須找到殺害前王的兇手，並且像清除污染一樣將他清除出去；而這只“替罪羊”，正是俄狄浦斯。 俄狄浦斯一出生，就因“殺父娶母”的詛咒、被生身父母遺棄，流放至鄰國；結尾，又背負着“殺父娶母的罪人”“瘟疫的罪魁禍首”等罪名，離開忒拜、自我“流放”；即使是身在忒拜的那十幾年，也一直頂着名分不正的“僭主”身份。可以說，俄狄浦斯的一生，就是被“流放的替罪羊”一生。 同時，俄狄浦斯又是受人尊敬的“半神國王”：他解開了神明無法破解的斯芬克斯之謎，成爲城邦的福音，被臣民稱讚爲“救星”“全能的主上”；即使是殺父之罪揭露以後，歌隊依然稱他爲“我的王”，把他當作救世主來頌揚。 俄狄浦斯既是“被流放的替罪羊”，又是“半神的國王”；這兩種互相矛盾的形象統一在他身上。這是因爲，國王和替罪羊，都是“拯救公衆而負責的個人”，肩負着整個族羣的責任和罪過。 在古希臘文化中，土地、牲畜、女性的繁殖能力都取決於國王：國王英勇，國家繁榮；國王作惡，全城遭殃。當天神降禍於一國人民時，就意味着王權已受污染，正常的解救辦法就是犧牲並懲處國王，從而使整個族羣得以洗脫罪名，以息天神之怒。 四、爲什麼說俄狄浦斯的悲劇是“智者受難”？ “智者受難”是經典的文學主題。智者代表着人類的思想和理性高度；在當時的希臘，當智者憑藉其智慧動搖神性權威、挑戰主流價值、悖逆自然和社會法則時，必遭懲罰。 在《俄狄浦斯王》中，俄狄浦斯憑藉智慧破解斯芬克斯之謎，被忒拜人民推選爲王。統治期間，俄狄浦斯既不求神、也不問卜，而是仰仗智慧、理性治國。在他的統治下，忒拜城迎來了多年繁榮，人民也對他讚譽有加，稱他爲卓有智慧、對城邦卓有貢獻的人。 在古希臘啓蒙時期，神的力量，正逐步被知識消解。“智者”俄狄浦斯憑藉智慧和知識的力量治國，但正是這些力量讓他忽視了背後的危險：人類的知識，某種意義上正是無知的表現。因此，要“認識你自己”，永遠不要蔑視神、褻瀆神。某種意義上，索福克勒斯正是通過俄狄浦斯的悲劇，來否定知識，挽救和恢復神性的力量，並以此警示世人。 五、如何從倫理角度解釋俄狄浦斯的悲劇? 《俄狄浦斯王》再現了遠古時期、氏族部落間的“弒君儀式”：在女妖斯芬克斯的威脅下，城邦岌岌可危；拉伊俄斯身爲國王、卻無能爲力；而俄狄浦斯年強力壯，智勇雙全，能夠挽救城邦於狂瀾，當然取而代之。因此，登上王位的俄狄浦斯，既是扶城邦於萬頃、智勇雙全的君王，又是“弒君”奪權的僭主。 索福克勒斯雖然同一些智者派也有交往，但是依然保持着溫和的民主政治和保守的宗教思想，對僭主政治是深惡痛絕的。通過對俄狄浦斯的重罰，索福克勒斯表達了對僭主政治的不滿。 在古希臘神話中，“殺父娶母”並不罕見。在20世紀精神分析大師弗洛伊德看來，俄狄浦斯“殺父娶母”不過是“童年原始慾望”的滿足：“我們所有人的命運，也許都是把最初的性衝動，指向自己的母親，而把最初的仇恨和原始的殺戮慾望，針對自己的父親。” 然而，索福克勒斯創作《俄狄浦斯王》之時，希臘已進入奴隸制時代，血婚，即有近親血緣關係的人結婚，被看成是一種亂倫行爲，是一種禁忌。俄狄浦斯殺父娶母，違背了基本的血緣倫理，不僅破壞了家庭秩序，更破壞了城邦的禮法綱常。 六、俄狄浦斯的性格與其悲劇命運有什麼關係？ 在索福克勒斯筆下，人物性格已經成爲悲劇的推動力。俄狄浦斯的性格極其複雜，既有高度的責任感和正義感，也有自負偏執的一面。一方面，他以城邦爲己任，大公無私；另一方面，他極端自負，盲目偏執。幾乎所有的人都善意地勸阻或警告他不要追查真兇，但俄狄浦斯堅信自己絕不糊塗、絕不會犯下逆倫之罪。這種認識上的偏差，導致俄狄浦斯對種種徵兆選擇性忽視、自我矇蔽。俄狄浦斯解開了斯芬克斯之謎，卻從未審視自己、瞭解自己。在此意義上，可以說，俄狄浦斯的悲劇，是一個自我認知的悲劇。 七、《俄狄浦斯王》有什麼結構特色？ 《俄狄浦斯王》以懸念開頭：誰是導致瘟疫的罪魁禍首？對瘟疫的調查引發了對俄狄浦斯身世的追蹤，戲劇矛盾也從整個城邦的災難轉移至俄狄浦斯的災難。追蹤調查之下，俄狄浦斯最終“發現”：自己竟是殺害前王的兇手、導致城邦瘟疫的元兇！高尚高貴、全知全能的國王轉眼身敗名裂，“突轉”成“天神所棄絕的人”，集世間恥辱於一身！ 這種情節突轉帶來的震撼，是驚心動魄的。正如亞里士多德在《詩學》中所說，《俄狄浦斯王》“發現真相”，是所有悲劇中的傑作，因爲“最佳的發現與突轉同時發生”，觀衆同時體驗到“發現”的理性過程和“突轉”的情感衝擊，恐懼與憐憫頓生。 書           名：俄狄浦斯王 作           者：索福克勒斯 主           播：劉波林